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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合著商稅早就不用交了, 溫家這麽多錢，都算白給了唄！”
溫惠瞌睡徹底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元豐十五年到如今整整六年, 多交出去的稅錢快跟一年進賬差不多了，這不就相當於一年都忙活了。
“他們以為商戶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是吧, 一年到頭我哪天是歇過的，我忙得腳不沾地掙來的錢合著就去供州府那些酒囊飯袋了！江太安他還好意思問我們借錢！他哪裏來的臉啊, 是還嫌從我們這裏拿的不夠多嗎！
他一年從商戶那裏多收上來的稅錢就是當十輩子官都攢不出來, 我還以為江太安死到臨頭轉了性了，假惺惺演這麽一出給誰看啊！”
溫惠想走到桌子另一頭拿本其他的賬好好瞧瞧，可坐了這麽久才站起來腿有些不利索, 被沒完全推出去的凳子絆了一下，幸而反應快往桌子上一撐才不至於摔倒。她聽見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被人悄摸拿走了本就火冒三丈, 這個時候連個破凳子都跟她作對，伸腳一踢把那凳子給踢遠了。
方才溫惠那一拍桌子的動靜和吼聲本來就不小，現在更是傳出物件摔砸的聲音，把外面值夜的人都弄醒了, 紅菱更是“噌”的一下從外面跑進來, 不管狀況如何先把溫惠護在了身後。
“姑娘，你怎麽了？”接著帶著防備與警惕看著梁品。“是他對你做什麽了嗎？”
紅菱沒見過哪個深更半夜要來房裏查賬的, 還是個大男人, 聽見這一消息多少覺得這個人心懷不軌。再加之前陣子因為梁品拿賬頁的事府上鬧了個天翻地覆，又怕要出什麽幺蛾子，自己不敢睡不說, 還交了好些個仆婦丫鬟守在外邊。
梁品站起身伸出去想去扶溫惠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屋子裏瞬間就站了烏泱泱一堆人，幸好他還沒走近, 不然他覺得自己再挨溫惠近一點，這群人就要撲過來了。
他那只懸在半空中的手翻轉了一下，手心朝紅菱舉了舉，示意自己沒有輕舉妄動過，而後過問了一聲溫惠：“溫姑娘，你沒事吧。”
溫惠的氣不是沖著這裏任何人的，見著這麽多人立在那兒壓下了心裏的火氣，對梁品搖了搖頭，把紅菱攔在她跟梁品之間的胳膊給別了下去。
“沒事紅菱，與梁大人無關。”
她見紅菱還是不肯退一步，又補道：“是賬的事，出了些問題，梁大人幫著看出來了。”
聽到這裏，紅菱才動了動腳，挪到一旁把溫惠踢翻的凳子給撿起來放好了。
“這裏沒什麽事，你們都下去吧，不值守的都回去睡覺了，不用都守在這裏。”
溫惠對婆子丫鬟們說完這句話又轉向紅菱，說：“紅菱，你也下去歇去吧，有什麽事再來叫你。”
那可不成，紅菱掂了掂水壺，把空了的水壺拿起來，準備再去添些水。
“不行，我不放心姑娘你一個人在這裏，姑娘這裏什麽時候完，我什麽時候下去歇。”說完還故意看了一眼梁品，才托著水壺走了出去。
“我方才動靜太大了紅菱她們才進來的，不是針對你的。”
被人這麽一打斷，溫惠的氣頭也就過了，理智也回來了，怕梁品誤會便解釋了一句。
“無妨，我深夜還待在這裏，紅菱提防再正常不過了。”
梁品把他摞在左手邊的賬本給溫惠移了過來，怕她再被絆著了。
“你說什麽閔相改稅法，具體是個什麽改法，我怎麽從來都沒聽說過？”
溫惠重新坐了下來，翻找著元豐十五年的賬本。
“閔相初任宰相時就提出了要改稅法，可是新法一概按田資課稅，就要課到親貴官員們自己頭上，他們收入囊中的錢財平白要少了去，自然不願意，朝中反對的聲音太多，一直沒能施行。直到元豐十四年，文河一帶洪水泛濫之後流民外逃，聚集緒州引發了不小的禍事，平覆整頓之後聖上才下定決心依閔相所言，力排眾議於次年頒布了新稅法。整改之後戶無主客、人無巾丁，以田資為宗征納稅額，以錢幣夏秋各交兩次，是為兩稅。以往的勞役和各種雜役都廢除了，包括方才所說的商稅。”
“這麽說，改了之後只收錢幣，勞役和田役都不算了？”
“對。”
“那這稅法算是往好了改了，大戶人家田地多交得多，普通百姓田地少就交得少，聽著倒公平不少。如今田地本來就越分越少，若按人頭算，一戶人十畝地跟一戶人一百畝地交的稅資一樣，富戶越過越好，窮人越過越難，老是聽底下的人抱怨說吃不起飯。
可這麽好的稅法我們吳州人是聽也沒聽過 ，吳州倒也改過一次，也是分夏秋兩次交，只是把男子的勞役折成了錢算，其餘依舊和從前一樣，按人頭交糧食與絹布。所以不但是商戶多交著不覆存在的商稅，吳州百姓也一樣沒有幸免。”
聽了溫惠的話，梁品的眉頭緊鎖起來。
“元豐十五年聖上拍板定下了新法，推行的力度極大，懲治了不少不瀆職的官員，即便如此，吳州這個地方竟然都能鉆上六年的空子，百姓竟然都沒能耳聞。”
吳地之人一天都沒有聽說過新政，這就說明有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讓新稅法在吳州推行。
“江太安也算是有本事，上面兜著下面瞞著，若不是今年大旱，這事不知道還要被瞞上多久。”
溫惠找到了賬本上記載商稅的地方，看著那一個個數目，心裏在流血。
“吳州產絲、沐陽出酒、宜田產茶，光商稅一項吳州這些年收上去的都不是一筆小數目，更別提多收的那些糧食布匹。都說吳州富庶，那些錢不是商戶辛苦賺來的？那些糧食不是百姓用血汗種出來的？悄無聲息地就給人拿走了，那些人不是趴在吳州上面吸血嗎！你說這些錢都去哪裏了？”
冷靜下來之後溫惠也意識到了這些錢未必就進了江太t安的口袋，他敢貪，也沒這胃口把這些錢都吞下去。
梁品聽溫惠聲音又拔高了，忙擡起頭看向她，緊接著把她手邊裝賬本的木箱子給移走了，生怕她一氣之下再給摔了。
溫惠見梁品的動作，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我又不是沖你，你怕什麽。”
“我自是不怕，我是怕你為難自己，腳不痛了？”
在二人視線不及的地方，溫惠縮了縮藏在鞋子裏的腳趾，一動還是有些泛著痛意。方才那一腳用的力氣不小，撞得她腳趾生疼，可當時為了表現出自己的憤怒，楞是咬牙忍了下去，沒想到還是被梁品看了出來。
梁品見溫惠側過頭，硬著脖子不說話，知道她是被人看出來犯窘了，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答著溫惠前面的問題。
“錢一定是去到了江太安幫著做倀鬼的大老虎那裏，至於那個人是誰，用在了什麽地方，暫時還不得而知。年年私收這麽大一筆款項，難怪要追著我的命、江太安的命不放了，奏到朝廷裏，估計又是一波腥風血雨了。”
“你要走了嗎？”
到這個時候，梁品留在吳州欲查之事算全部查清了。
梁品點點頭，合上面前的賬本，看向溫惠。一陣風吹進來，燭火跳動，他的目光也忽明忽暗起來。
“這麽大的事用郵驛恐有差池，我得盡快回京，面奏聖上。”
“所以你回去之後就會為我們討個公道？吳州上下就再不被苛捐雜稅驅使了？”
若能得這麽一個結果，這些天的苦與怕都是值得的。
“對。”
“那別讓我們等太久。”
苛稅與苦旱，總要盡快走一個才是，不然秋天一過，又到了要收稅的時候，百姓的日子就太難過了。
“好，我會把綁在吳州百姓身上的重稅剝離了去。”
這是他答應溫惠的，更是答應吳州百姓的。
梁品回答得很輕，但溫惠清楚，這句話的分量已經足夠了。
江太安死了，梁品也要走了，溫家兩難之境就算結束了。從梁品住進溫家那天起溫惠就盼著這天的到來，可當這天真的來了，她心裏卻不知為何沒有想象的那般歡喜。
“那你什麽時候走？”
“待把州府的事交結清楚之後，左右就是這一兩日了，待事情收尾了，宋先生也就出來了。”
這是梁品答應過溫惠的事情，他一直記在心裏。本來江太安一死，放出宋秉書就不再有阻力，可聚眾一案還沒有審結，不落話柄地放人還差些程序。
溫惠擠出一個笑，裝得頗為爽利地說：“那梁大人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帶著我爹好給梁大人開個宴送送行。”
梁品輕笑著搖頭，視線從溫惠臉上移開，看著紅菱端著托盤自門外緩緩而來。
“我走之後吳州州府估計一時間還分不出功夫來管沐陽的事，你還要操不少心，有功夫給我設宴，還不如緊著去歇歇，你我之間不必這麽客套。”
紅菱的托盤上不只放了水壺，還有幾樣清爽的小食糕點，她一一拿出來放在離溫惠近些的地方，接著給溫惠續上溫水。待紅菱繞過桌子給梁品添水時，梁品伸手略略擋在杯口，邊起身邊說：
“今日耽擱溫姑娘和紅菱姑娘了，離天亮有些時辰，快去歇歇吧，我回去了。”
“你吃些東西再走吧，免得腹中饑餓睡不著。”溫惠也跟著梁品站了起來，在他身後說著。
“不了，我晚上吃得晚，不餓。”紅菱都把“快走”二字寫在臉上了，梁品倒也還沒這麽不識趣。“溫姑娘，告辭。”
“哎，讓人給你拿盞燈籠，府上沒掛燈，你看不見。”
溫惠話音才落，跟著紅菱的小丫頭拿著還沒來得及卸下的燈籠走到梁品面前。
“我來幫梁大人照路吧。”
“不必了，一來一回耽擱你的功夫，給我吧。”
溫惠走到門口，看著梁品提著燈籠孤身走入黑暗之中。
一天中最深的濃黑本來可以把萬物吞噬殆盡，可因為有人舉著燭火，哪怕幽微，依舊照亮了一條去路。
之後的兩天，這兩個人各忙著各的事，同住一個府上，竟是一面也沒有碰見。
吳州死了刺史的事從炸開了鍋似的消息也逐漸變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百姓們的日子還是照常過，除非能給吳州帶場雨來，否則誰來當這個府主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可是又有誰能管得住老天的事情呢？
秦留芳在溫府閑得發慌，實在待不住了又回到了自己的鋪子上，與以往不同的是，每天多了件打發吳桑的活兒要幹。
這天他才把吳桑哄走，還沒來得及坐下來給說得發幹的嘴巴灌口茶，忽然有兩個人門也不敲、招呼也不打，進來回身就把門給拴住了。
正往茶盤走的秦留芳聽見門響，警覺地步子一頓，慢慢回身過去，看清楚了來人。
“我就說誰這麽沒有禮貌，是你就不難怪了。”
來的兩人之中一個身形較瘦的人揭下了鬥笠，拿在手上扇了幾下，順手遞給了後面的人。這人四五十左右，一雙三角眼吊在一對極淺的眉毛下面，眼皮一擡露出精光，掃視了鋪子一圈，他仿佛沒有聽見秦留芳那帶著冷意且不甚客氣的言語，自顧自地說：“這吳州可真夠熱的。”
說完也沒等秦留芳請，走到秦留芳身邊先他一步拿起一個杯子，對著光看了幾眼，然後掏出隨身帶著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擦著。
秦留芳本就不喜這個人，看著這個動作更是來氣，伸手奪過這人手裏的杯子，往後院的方向一扔，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渣子。
“我的東西腌臜得很，招待不起閔相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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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合著商稅早就不用交了, 溫家這麽多錢，都算白給了唄！”
溫惠瞌睡徹底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元豐十五年到如今整整六年, 多交出去的稅錢快跟一年進賬差不多了，這不就相當於一年都忙活了。
“他們以為商戶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是吧, 一年到頭我哪天是歇過的，我忙得腳不沾地掙來的錢合著就去供州府那些酒囊飯袋了！江太安他還好意思問我們借錢！他哪裏來的臉啊, 是還嫌從我們這裏拿的不夠多嗎！
他一年從商戶那裏多收上來的稅錢就是當十輩子官都攢不出來, 我還以為江太安死到臨頭轉了性了，假惺惺演這麽一出給誰看啊！”
溫惠想走到桌子另一頭拿本其他的賬好好瞧瞧，可坐了這麽久才站起來腿有些不利索, 被沒完全推出去的凳子絆了一下，幸而反應快往桌子上一撐才不至於摔倒。她聽見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被人悄摸拿走了本就火冒三丈, 這個時候連個破凳子都跟她作對，伸腳一踢把那凳子給踢遠了。
方才溫惠那一拍桌子的動靜和吼聲本來就不小，現在更是傳出物件摔砸的聲音，把外面值夜的人都弄醒了, 紅菱更是“噌”的一下從外面跑進來, 不管狀況如何先把溫惠護在了身後。
“姑娘，你怎麽了？”接著帶著防備與警惕看著梁品。“是他對你做什麽了嗎？”
紅菱沒見過哪個深更半夜要來房裏查賬的, 還是個大男人, 聽見這一消息多少覺得這個人心懷不軌。再加之前陣子因為梁品拿賬頁的事府上鬧了個天翻地覆，又怕要出什麽幺蛾子，自己不敢睡不說, 還交了好些個仆婦丫鬟守在外邊。
梁品站起身伸出去想去扶溫惠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屋子裏瞬間就站了烏泱泱一堆人，幸好他還沒走近, 不然他覺得自己再挨溫惠近一點，這群人就要撲過來了。
他那只懸在半空中的手翻轉了一下，手心朝紅菱舉了舉，示意自己沒有輕舉妄動過，而後過問了一聲溫惠：“溫姑娘，你沒事吧。”
溫惠的氣不是沖著這裏任何人的，見著這麽多人立在那兒壓下了心裏的火氣，對梁品搖了搖頭，把紅菱攔在她跟梁品之間的胳膊給別了下去。
“沒事紅菱，與梁大人無關。”
她見紅菱還是不肯退一步，又補道：“是賬的事，出了些問題，梁大人幫著看出來了。”
聽到這裏，紅菱才動了動腳，挪到一旁把溫惠踢翻的凳子給撿起來放好了。
“這裏沒什麽事，你們都下去吧，不值守的都回去睡覺了，不用都守在這裏。”
溫惠對婆子丫鬟們說完這句話又轉向紅菱，說：“紅菱，你也下去歇去吧，有什麽事再來叫你。”
那可不成，紅菱掂了掂水壺，把空了的水壺拿起來，準備再去添些水。
“不行，我不放心姑娘你一個人在這裏，姑娘這裏什麽時候完，我什麽時候下去歇。”說完還故意看了一眼梁品，才托著水壺走了出去。
“我方才動靜太大了紅菱她們才進來的，不是針對你的。”
被人這麽一打斷，溫惠的氣頭也就過了，理智也回來了，怕梁品誤會便解釋了一句。
“無妨，我深夜還待在這裏，紅菱提防再正常不過了。”
梁品把他摞在左手邊的賬本給溫惠移了過來，怕她再被絆著了。
“你說什麽閔相改稅法，具體是個什麽改法，我怎麽從來都沒聽說過？”
溫惠重新坐了下來，翻找著元豐十五年的賬本。
“閔相初任宰相時就提出了要改稅法，可是新法一概按田資課稅，就要課到親貴官員們自己頭上，他們收入囊中的錢財平白要少了去，自然不願意，朝中反對的聲音太多，一直沒能施行。直到元豐十四年，文河一帶洪水泛濫之後流民外逃，聚集緒州引發了不小的禍事，平覆整頓之後聖上才下定決心依閔相所言，力排眾議於次年頒布了新稅法。整改之後戶無主客、人無巾丁，以田資為宗征納稅額，以錢幣夏秋各交兩次，是為兩稅。以往的勞役和各種雜役都廢除了，包括方才所說的商稅。”
“這麽說，改了之後只收錢幣，勞役和田役都不算了？”
“對。”
“那這稅法算是往好了改了，大戶人家田地多交得多，普通百姓田地少就交得少，聽著倒公平不少。如今田地本來就越分越少，若按人頭算，一戶人十畝地跟一戶人一百畝地交的稅資一樣，富戶越過越好，窮人越過越難，老是聽底下的人抱怨說吃不起飯。
可這麽好的稅法我們吳州人是聽也沒聽過 ，吳州倒也改過一次，也是分夏秋兩次交，只是把男子的勞役折成了錢算，其餘依舊和從前一樣，按人頭交糧食與絹布。所以不但是商戶多交著不覆存在的商稅，吳州百姓也一樣沒有幸免。”
聽了溫惠的話，梁品的眉頭緊鎖起來。
“元豐十五年聖上拍板定下了新法，推行的力度極大，懲治了不少不瀆職的官員，即便如此，吳州這個地方竟然都能鉆上六年的空子，百姓竟然都沒能耳聞。”
吳地之人一天都沒有聽說過新政，這就說明有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讓新稅法在吳州推行。
“江太安也算是有本事，上面兜著下面瞞著，若不是今年大旱，這事不知道還要被瞞上多久。”
溫惠找到了賬本上記載商稅的地方，看著那一個個數目，心裏在流血。
“吳州產絲、沐陽出酒、宜田產茶，光商稅一項吳州這些年收上去的都不是一筆小數目，更別提多收的那些糧食布匹。都說吳州富庶，那些錢不是商戶辛苦賺來的？那些糧食不是百姓用血汗種出來的？悄無聲息地就給人拿走了，那些人不是趴在吳州上面吸血嗎！你說這些錢都去哪裏了？”
冷靜下來之後溫惠也意識到了這些錢未必就進了江太t安的口袋，他敢貪，也沒這胃口把這些錢都吞下去。
梁品聽溫惠聲音又拔高了，忙擡起頭看向她，緊接著把她手邊裝賬本的木箱子給移走了，生怕她一氣之下再給摔了。
溫惠見梁品的動作，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我又不是沖你，你怕什麽。”
“我自是不怕，我是怕你為難自己，腳不痛了？”
在二人視線不及的地方，溫惠縮了縮藏在鞋子裏的腳趾，一動還是有些泛著痛意。方才那一腳用的力氣不小，撞得她腳趾生疼，可當時為了表現出自己的憤怒，楞是咬牙忍了下去，沒想到還是被梁品看了出來。
梁品見溫惠側過頭，硬著脖子不說話，知道她是被人看出來犯窘了，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答著溫惠前面的問題。
“錢一定是去到了江太安幫著做倀鬼的大老虎那裏，至於那個人是誰，用在了什麽地方，暫時還不得而知。年年私收這麽大一筆款項，難怪要追著我的命、江太安的命不放了，奏到朝廷裏，估計又是一波腥風血雨了。”
“你要走了嗎？”
到這個時候，梁品留在吳州欲查之事算全部查清了。
梁品點點頭，合上面前的賬本，看向溫惠。一陣風吹進來，燭火跳動，他的目光也忽明忽暗起來。
“這麽大的事用郵驛恐有差池，我得盡快回京，面奏聖上。”
“所以你回去之後就會為我們討個公道？吳州上下就再不被苛捐雜稅驅使了？”
若能得這麽一個結果，這些天的苦與怕都是值得的。
“對。”
“那別讓我們等太久。”
苛稅與苦旱，總要盡快走一個才是，不然秋天一過，又到了要收稅的時候，百姓的日子就太難過了。
“好，我會把綁在吳州百姓身上的重稅剝離了去。”
這是他答應溫惠的，更是答應吳州百姓的。
梁品回答得很輕，但溫惠清楚，這句話的分量已經足夠了。
江太安死了，梁品也要走了，溫家兩難之境就算結束了。從梁品住進溫家那天起溫惠就盼著這天的到來，可當這天真的來了，她心裏卻不知為何沒有想象的那般歡喜。
“那你什麽時候走？”
“待把州府的事交結清楚之後，左右就是這一兩日了，待事情收尾了，宋先生也就出來了。”
這是梁品答應過溫惠的事情，他一直記在心裏。本來江太安一死，放出宋秉書就不再有阻力，可聚眾一案還沒有審結，不落話柄地放人還差些程序。
溫惠擠出一個笑，裝得頗為爽利地說：“那梁大人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帶著我爹好給梁大人開個宴送送行。”
梁品輕笑著搖頭，視線從溫惠臉上移開，看著紅菱端著托盤自門外緩緩而來。
“我走之後吳州州府估計一時間還分不出功夫來管沐陽的事，你還要操不少心，有功夫給我設宴，還不如緊著去歇歇，你我之間不必這麽客套。”
紅菱的托盤上不只放了水壺，還有幾樣清爽的小食糕點，她一一拿出來放在離溫惠近些的地方，接著給溫惠續上溫水。待紅菱繞過桌子給梁品添水時，梁品伸手略略擋在杯口，邊起身邊說：
“今日耽擱溫姑娘和紅菱姑娘了，離天亮有些時辰，快去歇歇吧，我回去了。”
“你吃些東西再走吧，免得腹中饑餓睡不著。”溫惠也跟著梁品站了起來，在他身後說著。
“不了，我晚上吃得晚，不餓。”紅菱都把“快走”二字寫在臉上了，梁品倒也還沒這麽不識趣。“溫姑娘，告辭。”
“哎，讓人給你拿盞燈籠，府上沒掛燈，你看不見。”
溫惠話音才落，跟著紅菱的小丫頭拿著還沒來得及卸下的燈籠走到梁品面前。
“我來幫梁大人照路吧。”
“不必了，一來一回耽擱你的功夫，給我吧。”
溫惠走到門口，看著梁品提著燈籠孤身走入黑暗之中。
一天中最深的濃黑本來可以把萬物吞噬殆盡，可因為有人舉著燭火，哪怕幽微，依舊照亮了一條去路。
之後的兩天，這兩個人各忙著各的事，同住一個府上，竟是一面也沒有碰見。
吳州死了刺史的事從炸開了鍋似的消息也逐漸變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百姓們的日子還是照常過，除非能給吳州帶場雨來，否則誰來當這個府主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可是又有誰能管得住老天的事情呢？
秦留芳在溫府閑得發慌，實在待不住了又回到了自己的鋪子上，與以往不同的是，每天多了件打發吳桑的活兒要幹。
這天他才把吳桑哄走，還沒來得及坐下來給說得發幹的嘴巴灌口茶，忽然有兩個人門也不敲、招呼也不打，進來回身就把門給拴住了。
正往茶盤走的秦留芳聽見門響，警覺地步子一頓，慢慢回身過去，看清楚了來人。
“我就說誰這麽沒有禮貌，是你就不難怪了。”
來的兩人之中一個身形較瘦的人揭下了鬥笠，拿在手上扇了幾下，順手遞給了後面的人。這人四五十左右，一雙三角眼吊在一對極淺的眉毛下面，眼皮一擡露出精光，掃視了鋪子一圈，他仿佛沒有聽見秦留芳那帶著冷意且不甚客氣的言語，自顧自地說：“這吳州可真夠熱的。”
說完也沒等秦留芳請，走到秦留芳身邊先他一步拿起一個杯子，對著光看了幾眼，然後掏出隨身帶著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擦著。
秦留芳本就不喜這個人，看著這個動作更是來氣，伸手奪過這人手裏的杯子，往後院的方向一扔，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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